《豹头王传说》1卷2话1节

第二话 黑伯爵的堡垒

(资料图片)

第1节

他们头顶上覆盖着蓝紫色的柔软天幕。

他们脚踏着草丛被焚烧殆尽后留下的、还残留着猛火余温的黑色灰烬。经过业火和暴雨一整个晚上的净化，变得芬芳、水灵、同时有些呛人的边境清晨的大气，钻进了他们的鼻孔。

一队约三十骑人马——一看便可知是戈尔黑骑士，身着黑头盔、黑铠甲、黒披风、连马都覆盖黑色马铠，践踏着那些黑灰，在被烧剩下的形似焦黑骸骨的树干之间游鱼般穿梭，直奔三人而来。三人沉默不语，双胞胎互相握着对方的手默默的看着。毕竟，此刻无论是想办法藏身、还是改变方向逃跑，都已无济于事。因为骑士们黑色面甲下的目光正笔直地射向他们。而且队伍前锋的手中稳稳当当地端着手弩，以便随时射出致命的铅弹贯穿他们的咽喉。三人只得无言而立，眼睁睁看着那队骑兵愈发逼近。

不过，比起被斯塔弗鲁士堡派遣的骑士队发现的三人，想必对方才对眼前的光景感到更加困惑吧。

那是即便含蓄地形容，也让人感到相当怪异的三人组。一对双胞胎牵着手屏息凝神注视着骑士们。那是有着一头犹如沐浴晨光的云彩般的淡金色发丝、仿佛火烧云刚刚褪去的天空般的紫罗兰色双眸的帕罗圣双子，琳达和雷姆斯。身穿皮靴皮服、犹如两粒珍珠般耀眼的两人，气氛如同路德森林中的调皮小妖精。原本因昨晚的凄惨经历而湿哒哒的头发也终于吹干了，显得愈发光彩照人。

如果仅有他们二人，尚不足以令人感到惊讶。真正让骑士们瞠目结舌、怀疑自己是否神志正常的光景，是站在后方如同二人的巨大守护神一般、在宽厚的胸膛前抱臂肃然矗立的怪人。

战士古音——即便是共同经历了昨晚的大冒险、对他产生了非比寻常的亲切感及奇妙的共鸣感的双胞胎，在正面端详其尊容时，也不禁怀疑是奇幻作品中的恶魔凭空降临人世。更何况这队来调查一夜之间化为灰烬的路德森林的骑兵，发现在森林空留遗恨的焦黑残骸、及如同鹅毛大雪降下的厚厚灰烬中站着的氛围异样的三人，自然会更云里雾里、不知所措。

只看脖子以下，古音俨然是一位勇猛彪悍、乃至颇具王者之风的历战老兵。虽然最初琳达和雷姆斯和他邂逅时，他还是穿着一条粗劣皮短裤、浑身布满伤痕及干涸血污泥泞的破落户模样，而如今通过从亲手屠灭的骑士们——这群等不及日出便出城搜索的人马的战友们——身上夺取的清一色漆黑铠甲、护臂、护腿、大剑、乃至披风，让那副肌肉发达、巨大却毫不笨重的身躯愈发显得神武超凡。

然而越是如此，他脖子之上的事物便越是让迷信者肝胆俱寒。

因为古音的面孔不具备一丝一毫人类的特征。哪怕是最丑恶的诺斯菲拉斯的原始人，和他相比好歹还有个人形。披着黑色披风的壮硕肩头之上，稳稳当当安放着的是一颗——具有黄色圆脸、浑圆双耳、龇着巨大獠牙的瘆人野兽的嘴巴、杀气腾腾的下颚、鲜明的黑色斑纹分布在黄色皮毛上的——毋庸置疑的豹子头。

如果是行事谨小慎微、且具备丰富想象力和推理能力的人靠近他仔细观察，兴许会如此猜测：这多半是某个魔道师所下的诅咒，让这名战士的头上被严丝合缝地套上了一个豹头面具，所以他绝对不会是什么传说中的半兽半人的怪物。然而终归没有人敢百分百确定。因为在那颗豹子头和人类身躯的分界线上，覆盖着延伸到肩部的毛皮，看起来并不能像个普通的头套那样摘下来，甚至连撕也撕不动的样子。更加上豹头面具的眼眶深处，是一对俨然属于真正豹子的瞳孔，喷射着残暴的野性精芒，黄澄澄地熠熠生辉。

骑士们隔着树木的残骸以断绝三人退路的阵型勒停战马，着了魔似的死死盯着异样的豹头战士。当然他们是充满荣誉感的戈尔帝国勇士，而且能够被分配到边境警备队的，自然无一不是一骑当千的强者。他们毫不松懈地攥紧手中的缰绳，全员稳稳当当端着手弩准确地瞄向三人要害。这队约三十名的骑士们，在头盔上饰有流苏的队长下令之前，绝不会解除可随时暴起的临战态势。

而那名队长看起来被古音的异形相貌深深吸引，远甚于其部下——他轻轻拍打漆黑战马的脖子进行安抚，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三人。良久，终于如梦初醒般开口说道：

「这可真让我开了眼界啊。今儿个太阳一出来我就带着弟兄们出城，任务就是调查路德森林大火的原因、搜索接连失去联系的两支小队、还有导致他们失踪的根本原因——帕罗那对未成年的公主王子双胞胎，最好能把他们带回城堡。虽然大火的原因还没搞清楚，至少我们在森林里发现了其他弟兄的遗骨和烧焦的尸体，现在连帕罗的两粒珍珠也找到了。不过——不过我可真是做梦也没想到，在被烧成灰烬的路德森林里，会遇见你这样长得像西列诺斯一样的怪物。说真的，你到底是什么人？」

队长边说边举起带有精美装饰的马鞭，指向古音比画了一个奇妙的动作。琳达他们能看懂，那是雅努斯的驱魔圣印。

「孩子们。」

古音用那双瘆人的黄色眼睛扫视着周围的骑士们，以常人听来如同野兽低吟的沉重的声音说道。

「他们和昨晚那群人是一伙的。手弩比较麻烦不过我能对付。我数完三个数后你们分别朝左右两边跑，我去把队长逮了当人质。」

「不行，那太冒险了古音！」

琳达惊讶地喊道，双手抱着古音的胳膊阻止他。

「你没看见那三十挺手弩全都瞄着我们，随时可以发射吗？我们打不过那么多人的！」

「老实交代，那怪物是怎么回事！？」

队长狐疑地操着浓重的口音喝问道。

琳达示意古音不要冲动，向弟弟使了个眼色后勇敢地向前迈出。

「戈尔的走狗们听着，帕罗双子在此，不躲也不逃。把《两粒珍珠》带回斯塔弗鲁士堡，尽管向你的城主邀功便是。但是这个人——这位战士只是萍水相逢的无关人士，要抓只抓我们就好了！」

队长手指敲打着马鞍，打开面甲眯起眼睛端详。虽然琳达比同年龄人身材稍微高挑，但如坐在高头大马上俯视，仍然给人一种娇小玲珑弱不禁风的感觉。

然而从那副娇小的身躯上却有着何等凛冽高傲——只有尊贵的王族正统血脉才可能拥有的、强而有力的骄傲激荡四溢。队长陷入了沉思。

当他再次敲打着马鞍将视线投向古音，脸上却浮现出了阴险狡诈的笑容。

「被我蒙古所灭亡的帕罗王国的公主啊。」

他眯着眼睛，以浓重的边境口音说道。

「抓到了你和王子两位继承人自然是我的功劳，托你们的福，我大概能拿到黑狮子勋章吧。但是如果把那个男人——那个怪物带回去，我的主君想必会更高兴。这样的战士我可从来没见过，连听也没听过。瞧瞧他那身肌肉！哪怕他只有看起来一半那么厉害，光凭他那身肌肉和怪物的样子，就够资格当我主君的收藏品了——换个角度说，如果他是恶魔铎戮的爪牙之类的，也应该交由我的主君处理。更别提他这一身，全都是我们斯塔弗鲁士堡的骑士装备。他肯定知道我的弟兄们是怎么死的。不管怎么说，我的任务是把你们毫发无伤地带回去。放下武器投降，可以让你们搭个顺风马；不乐意的话也可以用绳子拽着你们跟在马后面走。自己选吧。」

「你打算让帕罗珍珠像卑贱的奴隶一样被马拽着走吗！？」

琳达勃然大怒，雷姆斯慌慌张张地伸手摁住姐姐的胳膊。

这时豹头人伸出双手分别搭在双胞胎的肩膀上，向前走出。

「明白了。」

古音为了让队长能够听清，一字一句地缓缓说道。

「我会放下武器跟你们一起走。请给这些孩子们应有的待遇吧。」

接着他以令人意外的高雅动作，连同剑鞘将大剑自腰间的皮带解下，抛在灰烬上。

队长一声历喝，当即有数位骑士飞身下马靠近三人。每个骑士都战战兢兢，边走边不停交叉手指比划雅努斯的驱魔圣印，并快速搜走了三人的武器。随后三人被安排骑在马上，每个人的右手腕都被结实的皮绳捆在马鞍上。琳达和雷姆斯共乘一匹马，古音则单独乘坐一匹，并且被两名彪悍的骑士左右包夹，各执皮绳捆绑控制着古音。

「古音。」

骑士队调转马首，以押送三名俘虏的队形扬起灰烬向城堡返回。这时琳达低声呼唤道。

「是我们连累了你。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向你道歉才好。」

「用不着道歉。」

古音一脸严肃地——不过那张豹子脸平时看着也就那样——向琳达回道。

「没什么好在意的。横竖我确实杀了他们的人，是他们的仇人。就算没你们的事，他们照样要抓我。先不说这个了——」

他向左右包夹自己的无言骑士们瞥了一眼：

「告诉我。以前我可能知道，但现在我脑子里好像什么知识都没了。戈尔是个什么样的国家？它在什么地方，是强大还是弱小？为什么要侵略你们的国家？」

「中原是一片丰饶广阔的大地，而戈尔是统治中原南半部分的强大帝国哦。」

琳达开始低声描述道：

「原本这个国家由于地处边境，开疆拓土的过程非常艰苦。俗称中原三大国之中，也只有它的国境线几乎全部和蛮族、以及妖魔横行的边境接壤。也因为这样，戈尔的士兵都骁勇善战，在中原威名远扬。戈尔帝国现在实质上是合众国，由奥尔.卡恩大公统治的尤拉尼亚、塔利欧大公统治的库姆、以及布拉德大公统治的蒙古这三大公国组成。这三位大公互相牵制、互相竞争，为了防止三足鼎立的局势崩溃造成三败俱伤，于是通过协议联合治国。名义上他们拥立戈尔古老血统最后的继承人绍尔为皇帝，实际上连三岁小孩都知道他不过是傀儡皇帝而已。帕罗则是中原最富饶、文明最优雅的美丽国度，人称中原珍珠、中原之花，是通过贸易致富的拥有悠久历史的和平国家。和野蛮的新兴帝国戈尔、神秘的北方凯洛尼亚并称中原三大国。如果要说帕罗在中原是怎样的一个国家，应该只举这一个例子就可见一斑了——那条让旅行者们能够安全出行、和中原所有都市相连、甚至开通到个别边境地区的赤色大道，就是在帕罗的全盛期，第三王朝时开拓的。」

「然而戈尔明白开拓边境终有极限，所以早就盘算着侵略物产更丰富的中原腹地了。」

雷姆斯补充道。

「我听大臣鲁南说，当时三位大公对这件事的意见是有分歧的——最终是蒙古的布拉德大公力排众议，强行向帕罗发兵。面对蒙古从边境守卫队抽调的历战老兵和蛮族共同组成的强大军队，帕罗——」

「我们习惯了和平的日子，根本没能预测到蒙古的偷袭。蒙古军先是一座接一座的攻陷沿着帕罗街道布防的碉堡，同时大部队迂回，突然从凯洛尼亚国境方向进攻首都，把帕罗王族全杀了。」

琳达声音发颤。

「是除了我们俩，才对吧，琳达。」

「除了我们俩。我想不明白。凯诺尼亚和帕罗一直是友好关系，彼此签有协约，几百年来保持着互不侵犯和平共处。所以帕罗在北方的布防一向比较薄弱。不管蒙古大公再怎么神机妙算，如果没有凯洛尼亚的协助、至少是默许，决不可能从北边进攻帕罗的王都。我只能说凯洛尼亚的皇帝，向蒙古的恶魔出卖了灵魂。」

「然后王都被攻陷了——但你们是怎么逃到边境这么远的？」

古音好奇地问道。

雷姆斯正想回答，突然被姐姐制止。（大嘴巴雷姆斯第三次被打断技能）

「嘘！」

琳达露出非常神秘的表情，环视四周贴身押送的黑甲骑士们，只是笼统地回答，帕罗的圣王家拥有各种不可思议的力量。

如此这般，一行人穿过路德森林，又穿过塔罗斯森林，终于来带一处能够远远仰望到斯塔弗鲁士堡的地方。

周围是一片茂密的森林，以及林中一小片一小片相连的草地。道路开始向上倾斜，远处传入耳畔的湍流声逐渐清晰。森林前方是一片山脉。蓝紫色的朦胧天空下那片黑色的起伏山峦，诡异的轮廓在氤氲中影影绰绰。

这一带在边境地区相对属于高地。一旦越过河流，对岸就再没有森林和草地，是一片只有乱石戈壁的辽阔荒野，其中居住着性情彪悍的蛮族塞姆。即便是潜藏着各种危险的森林，和荒野相比便不值一提了。

骑在马上的琳达身子微微发抖——她想起了住在和平的帕罗水晶王宫里时听说过的、居住在荒野的蛮族有多么恐怖。而且如果想要逃往荒野，需要先横渡巨大的黑暗河流、喀斯河。在这个时代，人类能够安居乐业的土地实在少得可怜。

一想起喀斯河还有诺斯菲拉斯的无垠荒野，路德森林和戈尔帝国的人兴许还能可爱上几分。琳达划了个小小的驱魔圣印，叹了口气抬头仰望矗立在高处的城堡。

那是一座由灰色的岩石所筑、易守难攻的巨大边境城堡。城墙上布满无数枪眼，外人不得而知的是，正是这些枪眼挡住了来自荒野的塞姆族一次又一次的侵袭。数座高塔坐落在复杂而优美的几何图形坐标上，耸立于坚固的城墙之后。每一座塔顶都有戈尔的黑狮子旗、还有蒙古的大公旗迎风翻飞。

被黑漆漆的森林所包围的那座城堡，坐落于蜿蜒曲折的山道尽头的山顶。城堡背面是刀刻斧凿般的断崖，崖底便是喀斯河的湍流。不愧是易守难攻的战略要地。周遭的漆黑树木和城堡一起点缀在浓紫色的山峦背景上，使这幅名为边境孤城的绘图自然而然流淌出一股幽暗阴森的肃杀。

随着城堡在视线中越来越大，黑骑士一行和他们的俘虏愈发安静，默默地屏息策马而行。偶有黑蛇倏地横穿山道游去，又有树梢的黑鸟嘎嘎而鸣，留下酷似人声的啼叫振翅而去——而众人皆对此视若无睹，听若罔闻。

道路尽头，一堵巨大的石筑城墙犹如要斩断帕罗双子的希望一般横亘在眼前。

「开门！」

队长策马向前高喊。守城卫兵探头望了一眼，随后高大的城门便吱吱嘎嘎地徐徐敞开。

一身黑色行头的骑兵队默默地穿过城门——然而就在此时。

「不要！我不要进去！」

琳达猝然惊呼。

「琳达！」

雷姆斯吓了一大跳，从后面抱着姐姐的肩膀，试图安抚她。然而琳达连头也不回，只是仰望着这座坚固的城堡，紫罗兰色的双眼仿佛看到了什么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事物瞪得滚圆。

「怎么回事！嚷嚷什么！」

队长怒骂着策马跑向队伍最后方。琳达一边拼命摇着头一边盯着城堡。

「瘴气形成了漩涡，有一股浓烈的属于铎戮领土的霉味。你们谁都没发现吗？谁都看不到什么样的命运在等着这座城堡吗！？我不要！我不要进这座城！我不要碰到那些瘴气！」（雷姆斯：指定看不到啊，那不是咱家专利嘛，哦连你弟我都不好使）

骑士队伍中肉眼可见地涌起一片恐慌。本来就算没这一出，这几天战友们遭遇的奇祸以及路德森林的大火，早已让迷信心理极深的边境守卫队心惊胆寒。而且森林里发现的这名豹头怪物，看着也不像什么祥瑞之兆。更要命的是，原本帕罗王族是雅努斯神的最高祭司，历史上不止一次有伟大的预言者和得道高僧出自这一血脉，此事无人不知。而骑士们心知肚明，痛下杀手将帕罗王族几乎斩尽杀绝的元凶——好死不死正是他们的同胞。

「肯定是王族的诅咒......」

队伍中泛起一片悄声嘀咕，骑士们纷纷在胸前的铠甲上划着雅努斯的圣印，战马队列就这样停在城墙大门和城堡正门之间裹足不前。

「呔！瞎逼逼甚么！」

队长一边怒斥一边策马回头，扬起鞭子一路向前，见马屁股就抽。

「都给老子赶紧动起来！这里可是斯塔弗鲁士堡，咱们不是今儿早上才刚从这里出发吗！这里确实是紧挨着黑暗领土的边境，但城里可是我们蒙古的领土，任何妖魔鬼怪都无法进入，绝对安全！如果要说有什么不吉利的事，那也是被诅咒的帕罗双子带来的。都动起来，我们已经让主君等的太久了！」

骑士们面面相觑，慢吞吞地策马前行。

古音饶有兴致地端详着他的旅伴。然而琳达已经安静下来——安静的过头了。她死死攥着雷姆斯的手，下巴埋在衣领里，大半面孔遮挡在淡金色的头发后，默默地跟随队伍。她那长长的睫毛，像一道珠帘般遮掩着那双可视常人不可视之物的紫罗兰色大眼睛，其深处浮现的、不可名状的光芒。

就这样，一行人终于进入了斯塔弗鲁士堡。

1卷2话1节完